那年我们十九岁
作者/孙鹏飞
十九岁那年,完康和她在首尔相识。可也是在十九岁,钱超群的生日会,她从完康生活中彻底消失。
一
完康那年十九岁。他在首尔,在紧挨着仁川国际机场的一家地牛修理所看大门。
她从机场出来。
完康的几个工友都拦下过她。她们实习空姐的出入证还没顺利办下来,免不了要经过重复的盘问和登记。
大拿钱超群先发现她的。钱超群要她留下姓名、地址和联系方式,她写完抬起头惘惘地瞅了钱超群一眼。钱超群又黑又矮,后背有个天然的弧度像是龟背。她问那个龟背,你干吗刁难我?
龟背说,留下扣扣号。
她再次满脸疑惑。
每个夜晚飞机回来,她先出机场、修理所,再出东门,走一溜没路灯的泥泞路才能平安返家。完康见过钱超群带着她出入东门。钱超群表现得很热心,兜里总要揣一盒烟发给东门起哄的弟兄。后来完康跟东门的几个小崽子踢球,完康疲倦至极却佯装龙精虎猛地冲撞人群,摇摆、呐喊、嘚瑟个没完,终于挨了那群嗷嗷叫的小老虎一脚。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了。等完康从医院回来,钱超群已经同她交往了。
机场附近开了一溜儿料理店,钱超群同她成双成对地出入,她像只白天鹅伸长着脖子,边走边四下打量着。偶尔停住,像是没有任何因由,呆呆的,面目茫然。
一次在大太阳底下完康问她,你叫什么名字。
她刚飞完国际航班,长途跋涉而浮现的丝丝困顿,都由意志力压制着,面目自然是痴滞。她说,你不认识我?
她忍住不打呵欠,鼻翼耸动,瞳孔泛起星星泪花,她说,好,你等着。
真就打个哈欠的功夫,钱超群往完康的值班亭打来电话,要完康放她过去。完康应承一通,满脸堆笑说,是嫂子呀,你也不早点说。
隔天完康又拦下她。她穿着修身风衣,长腿黑丝,细高跟一走路嘚嘚宣鸣。太阳空前大,她额头有汗,妆容花哨。她从包里拿一包牛奶给完康,她又伸长着脖子越过电动门往空阔的机场方向看。她说,你还不认识我?完康说我为什么要认识你。
她摸手机,看也不看,手指在按键处一通盲按。钱超群打来电话问怎么回事,语气急切要他放行。完康坐着仰视她,她走的时候跟完康赌气一般又把牛奶拿回去了。
不知道她是享受还是反感嫂子这个称谓,几次喊她嫂子,都见识到了她的迟钝和无动于衷。
二
诺亚航空的职工早餐异常丰盛,完康下班时间早的话就去蹭饭。那天她许是刚睡醒,眼神迷离,悄无声息地往面包片上抹着奶油,偶尔抬头看看。她扔下餐刀到领班那里检举完康,跟人说完康不是诺亚航空的要赶他走。领班是朴实的邻家姐姐,完康一直叫她曹姐。曹姐没见过这样咄咄逼人的场面,很为难地站在当间搓着手。
曹姐说,华人一家亲,保安、空姐一家人,自家人没事的。她不干,冲曹姐嚷,你不合规定,徇私枉法,我要举报你。完康不想多生事端,默默地溜到门口了,吃早餐的欧巴恩尼还在目不转睛盯着曹姐,准备看通透她怎样徇私枉法。完康又折回来,已经上头,冲她嚷,嗓子差点劈了。
钱超群专门请完康吃过饭,叫完康别难为她。虽说钱超群是大拿,但他这个人从不拿架子。完康自己守着一盘白胖饺子,中间摆着一盘酱牛肉和一小碟醋。完康搅着醋问钱超群,怎么你请客,就我吃,你自己不吃。钱超群不答。完康心里知道他是好面子,没钱再要一份饺子了。完康便诉说起自己的不成熟,为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感到羞愧。钱超群倒不好意思了,拍着完康手背说,没事的没事的。
夜晚天降大雨,她着急忙慌跑来,说她急着回家看《十八岁的天空》大结局,还骂完康狗东西,叫完康别拦着她的路。完康给她开了电动门。雨实在是大,她一时半会也走不了,就贴着值班亭的檐角避雨。她站得直溜儿,罚站似的,偶尔透过迷蒙水汽看完康。完康正借昏黄光线看一本没头没尾的小说,翻了几页,见她依旧罚站,完康便没话找话问她,你一个月收入多少。她说,折合人民币不?淡季六千,旺季八千。
常有出入修理所的中国工友,送一堆烧烤过来。还有一次叉车司机路过,搬下来一箱子可口可乐。完康拿一罐可乐给她,她说不喝,喝了会发胖。
她穿得单薄,前胸后背都湿透了。她要进值班亭,完康挡住门指给她看遥远处那枚孤眼摄像头。她咬咬冻得发紫的唇说,雨这么大,拍不到的。完康说我给钱超群打个电话,让他来接你。
正好钱超群也在值班。
风雨飘摇中,她若鬼魅只身从漆黑处现身。雨季水位暴涨,东门外面又在修路,她徘徊、徐望着远近暗黢黢水洼。完康差不多下班了,她一瘸一拐走近,扶墙站着,一句话不说。完康说,你等我送你。她不理完康,从包里取牛奶喝。
工友来换班,完康问她走不走,她说,脚崴了。这才看清,橙黄灯光下,她丝袜上的泥点子都干了,一只高跟鞋崴断了跟。完康弯下腰去,说你上来,我背着你。
完康是良心发现。白天一个大胖子在门口停车,这之前已经停了四五辆了,胖子下车后,完康盯住他看。他真的是一个大胖子,是完康见过的最胖的胖子。完康说,安宁哈赛哟。胖子也回句安宁哈赛哟。完康摆摆手说,赶快开走。胖子看了看其他的车子,看看完康,他啥也没说出来。完康说,听不懂吗?他最后还是拖着肥胖的身躯上了车,款款发动起车子。他走后,完康想起哪本小说里也有这么一个胖子,想不起具体细节了,只记得胖子很胖,而胖子可能也不想这么胖。完康整个下午良心都受煎熬。
这个夜晚就头顶一轮圆月,没有一颗星星,他深一脚浅一脚走着,跟她说,我要日行一善。她个子和他差不多,压他身上,才知道她要沉得多。她说她在农村长大,很小的时候,她爸爸也是这样背着她去村口看露天电影。完康说真好,她冲完康动荡的脑勺问,你说啥了吗。完康说,我像你爸爸吗?
她伸手够了把淋沥沥槐树叶子,完康缩脖子跑起来说你这是两败俱伤。
三
泥泞路一直难走,路上更寂静。她一只手指探到前面指点着,她一直怂恿他大胆地往前走。走穿了多少街巷,还是漫漫街巷,他起初诧异住得这样远,慢慢地在无尽陌生中似是出现了幻觉,以为走进了农村老家,他都看见了——他俩走穿了一排排屋宇,他俩哈赤哈赤蹲在旷野里歇息,往前似乎豁开了个垃圾场,偶尔有风。都闻得到水果沤烂腐臭味,又看见断断续续的白色磷火,还有些流浪猫狗湖绿的眼睛,炯炯有神地闪烁着。这类小兽竟也让人恐慌。他气温骤降,汗水消下去寒毛倒竖着。又看见了村庄轮廓,庄前坐落着蛀牙一样的村铺,其后一动不动的一棵棵道行高深的梧桐树。
岔口处他驻足,要她好好看看,别再出错。
四周潮水般的虫鸣,披着月光在昏天暗地里宣泄。
她的家简易得吓人,两间屋子,一间墙壁渗水,透着结实的霉味。用来睡觉的那间就一张单人床,床头柜上摆着几样护肤品,床尾是木渣板凝合的衣柜,最上沿星星散散着首饰,床上有台电视和折叠桌子,桌上放着粗瓷大碗,角落贴着张东健的海报。走之前她要他冲碗板蓝根给她喝。完康问她为什么住得这样简陋。她一五一十说起租这个农家院的过程。首先说的是她的家事,原来她与他是一样的,同样在成长中失去了父亲庇护。
完康是七岁,开货车的父亲出了车祸。母亲改嫁。完康自此由邻居曹姐照顾。
而她懂事后,妈妈怕她受欺负,并不再嫁。她说比起完康,她没机会懂得啥叫寄人篱下、见风使舵、言不由衷那一套。
完康说,我没觉得自己这么多缺点。
她说她六岁上学,读书一般,人际关系处得也一般,毛病一大堆,主打的是懒。十岁最后一次尿床。她妈妈用偏方给她治好的。完康问什么偏方呢,她说,回头写给你,你用得上。
她说她十六岁时只想死,割过手腕子,抢救过来后,妈妈的苦情戏码到底是起了作用。她说她像极了从一而终的妈妈,她家的基因就是终一世只对情认真。
那段时间,变得厌学,高考了两次,第一次考试结束,没填志愿,在社会上打了一年零工。回想起来,并没过分体会人间疾苦。返回学校后,成绩倒见了起色。考上了心心念念的空乘学院。之所以做空姐,是她觉得天空之城更接近她的父亲。
毕业那年夏天,妈妈带着她四处面试。母女像风筝,线一扯就飞这飞那。南方民航要圆脸姑娘,北方要匀称身高。她个子高,天然尖下巴,在南在北都过于突出。她分析,得像是模子刻出来的,一批空姐,身段取齐,相仿脸型,一起登机才好看。
完康每个清晨在修理所整理大衣柜,棒子要求他们的衣服颜色由浅到深排列整齐,想来也是为了好看。
她到底灰了心,最坏的打算是返回浙江租摊位卖时装。妈妈求她试最后一次。妈妈那段时间两餐只吃白饭,小炒青菜全留给她。清瘦脸上,血管纵横浮显。多么让她心疼。
她是偶然间在网上见到诺亚航空招华人,算是最后试一次,母女二人飞来了首尔。之后也就留在了这个机场。
而住的这个房间,也是妈妈走时给她租的。
说到这里,板蓝根冲的药水早放凉了,她端起来壮士一样一饮而尽。
四
读过的小说中,最喜欢的还是韩国导演写的一篇怪力乱神之作。说是一个男子偶然见一辆挂着朱红车帘、围着绣花车幔的马车,车前是高头骏马的带刀侍卫,车后跟着跨黑驴的老妈子。男子透过帐幔一角,隐隐洞见浓妆婀娜的适龄女子。男子自然眼花缭乱,说神魂颠倒也不为过。带刀侍卫瞪着男子,预备拔刀相向。老妈子争先跃下闷头驴,撅着屁股从地上抓了一手土,一扭胯冲男子扬来。
男子瞎了。两个眼球生了铜钱大小的阴翳。自此无欲无求,不计白天黑夜,吃饭、睡觉、盘腿晒着太阳发呆。突然一天,脑袋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了,空空澄明。然后他复明了。
入了秋,她裹着大衣倚着值班亭跟完康聊天,问他书看完了吗。
是她上次飞国际航班,带来的繁体字小说,说是香港发行的,内地买不到。
见完康发呆,她伸长脖子像只白天鹅吻了上来。
完康说别胡闹,摄像头。
她说,有啥大不了,这份工作不开心,不做了就是了。
完康没跟她说,自己就一年的工作签证,时间就止在这个秋天的一半。他大概率不会成为修理所的正式员工。
她又一次问完康,不喜欢黏人的女孩子?
她没和完康商量,自己去找了钱超群。彼时钱超群照旧给她打电话。她说她要烦死了。
一刻钟后,钱超群气急败坏地抓住完康衣领,问完康几个意思。几个打扫落叶的小孩吓坏了,哆哆嗦嗦上来劝。
钱超群一拳打在了完康眼睛上,炙如火焰。
那个下午,她一直立在值班亭。她跟完康许诺,她挣到的钱,一分不留,全部给完康,如果完康还惦记着工作的话。
她兀自咬开牛奶,定定地看完康,要他拿主意。她身后是窑烧样的流云青天。
她一直等到曹姐的店打烊,曹姐过来问她走不走。她脸红着说,不走。曹姐像一切过来人,看出端倪,曹姐说,不走,那把你绑在这里,你跟他吧。曹姐自己走了。
临近机械维修类工证的考试,曹姐穿着朴素的碎花裙来了,给完康送一些淋过香油的猪耳朵。曹姐不光在诺亚航空的餐厅领班,修理所前头有一家油泼面餐馆,曹姐也是老板。所里在民用停机坪值班的兄弟也常常光顾曹姐的店,关系一直处得很好。曹姐也只在下午来,大约黄昏时刻,把当天没卖出去的猪肘子猪耳朵送完康吃。
在用功呢?曹姐把猪头肉放在书案上,冲完康使眼色。
完康从瞌睡中惊醒,猛地卷起书笔混合一堆散乱稿纸,匆匆塞进桌洞。赶来查班的钱超群,并没有下自行车,滑行着看了眼完康的桌面,匆匆赶往东门。
完康读理工类的书纯粹是应付曹姐,要不要考技工证,完康动摇了。
曹姐把猪耳朵摊开,把一次性筷子劈开,问完康,你是不需要我了,对吗?
完康不置可否。完康高中结束,在社会上打了两年零工,之后就来修理所当保安了。是曹姐托的人,也是曹姐东拼西凑了十五万保证金。
曹姐走后,完康呆坐了会儿,刚要拿出书笔,钱超群又来了。
晚餐钱超群喝了些酒,眼神麻麻地,问,你知晓吗?
完康看着钱超群,决定坦白,完康点头。
她怀孕了,没说出事由,只递交了辞职信。所里和诺亚的几个老总都在密切关注这个事件。有管理人员甚至每天跑来修理所查看监控录像。在早期录像里发现钱超群和她的身影,钱超群因此受牵连。
她只是停了职。具体处理事宜,还是待定。
五
在一个阴雨绵绵、清清爽朗的日子,完康和她在机场附近的咖啡厅碰头。完康自己带着矿泉水过去的,只给她点了一杯阿华田。她眼睛已经哭肿了。感觉她很累,喘息都费劲。她说,妈妈不太同意。完康去握她的手。她说,可我真的不在乎,只要有你就行。
完康说,我们才十九岁。
她捧着深棕色阿华田笑起来,笑完康像杯中的腻子,又油脂又齁甜,到底不像十九岁。她说,明年我们会二十岁,会二十一岁,会一年一年老下去。
完康说,在那之前,我们先做好十九岁。
曹姐带着完康和她到了医院。曹姐倚在长椅上,埋着头,目不转睛盯着鞋尖子问,想好了?完康搓手,站不下坐不下。曹姐说,说到底你俩还小。说完,曹姐把给她买的,一口没吃的早餐递给完康。完康没有任何胃口,就没有伸手接。曹姐仰头看着完康又说,再想想吧。
她又哭了。
完康想到的是高考结束,在社会上打零工的那年,他总觉得那个女孩对他有意思。干活时候就在想,女孩来找他,他俩沿着枫叶甬道一路走,累了就坐在长凳上歇息。女孩有些犹豫,几次欲言又止,还是向他表白了。他连拒绝女孩的话都想好了,无非是我们应该为了今后努力奋斗之类不痛不痒的话。他伤了女孩的心,后面几个小时都在想办法补救,终于鼓起全部勇气擦干女孩眼泪把她紧紧拥入怀中,到底同意了和女孩的交往。后来他们参加成人高考,考上了同一个大学。并肩穿过车站,完康承诺会好好照顾她,火车开起来,本该是鸣汽笛的,却响起了下工铃声。女孩也找来了,一切和他想的一样。只是表白环节,他严肃拒绝了。此外再无后续。
完康最后一次见她和钱超群,是在钱超群的生日会,他们好多人聚在机场招待所就餐。这回聚餐,一是钱超群生日,他已主动离职,过完这个生日就离开。二是祝贺完康正式入了修理所。她也在,坐在完康和钱超群中间。她忙着吃分她的蛋糕,涂了眼影贴了睫毛,像是缤纷蝴蝶伏在其上扑闪扑闪的。
工友都喊她嫂子,怂恿道,嫂子,给钱超群来首离别之歌吧。
她选了首宋冬野写的民谣,也是关于离别。歌词大意是单身女子,幻想出了一个值得爱的男子,爱过,男子也走了。她清唱起来,声音清甜。
她发现孤独的人准备动身,于是就祷告着黄昏,直到夜里她转头听见,悲伤的呜咽。一个善良的女子长发垂肩,她已跟随黄昏来临,翠绿的衣裳在炉火中化为灰烬,升起火焰一直烧到黎明,一直到那女子推门离去,她自言自语。
在离这很远的地方有一片海滩,孤独的人他就在海上撑着船帆,如果你看到他回到海岸,就请你告诉他,你的名字。
我的名字。
完康记得众人啪啪打着拍子,记得清凉的夜风流淌而来掀起了桌布的一角,盖在氤氲着酒气的盅上。几样汤菜熟食早拔凉了,餐盘凝着油圈,有个工友从盘上拿起尖尖的,尖得担心扎到别人眼睛的筷子挑下了桌布,离别之歌也若潮水出现了可视化的高潮倏尔眼前一黑。世界出奇的静,悄无声息,像是溶解了。
一股熟悉的馥郁的夜的气息扑面而来。有人大喊停电了。
似乎只有奶油蛋糕那种醇厚乳香,在提醒完康,一切还是真实的。完康看向她,感觉得到她也一直在看他。他悄声说,多给我一点时间。他在一隅黑汪中似乎又看见她叼牛奶东瞅西瞅,她是只白天鹅,不时发出咕咕的声音。
她始终没说话。
她两手紧紧拽着他的胳膊,他微微有些颤抖,她又把整张脸埋在他胸口,像是背着她那晚,他又感觉到了贴心小棉袄的温度。
十年后他急急火火冲进分来的房舍客厅,把待打包的衣物一件件翻开,没费多少劲,像是知道它就在这里,一找也就找到了。他对镜而立,把保安服披在肩上,肥瘦还正合身。睡眠不足、枯燥单一又跃跃蠢动的日子历历在目,像是比别人多活了一世。
这个同样清清凉凉的夜晚,因有了工作调动,明日一早要奔赴祖国的浙江省。他披着保安服,俯视着小阳台栏杆,歪脖子夹着电话,嘴巴叼烟,逐一跟老友告别。漫漫回忆着东门、曹姐、机场雨后春笋般兴起的超市和料理,试探着说起空姐,他说,一旦有空难新闻,我都在网上搜索遇难者名单,都是徒劳。包括那永不跳动的扣扣头像,都在告诉我,那晚之后,她已人间消失。
电话那头的钱超群成功让他逗笑了,打断他自以为是的说辞。
离职后的钱超群,留在首尔的环球艺术院校当培训官,专业是训导空乘专业的中国学生。此时他已是教研室主任,早早组建了家室,一个妻子,一个儿子,一个女儿。
完康垂首而立。完康一直未发现,保安服胸口处,粘着一撇酷似小胡子的东西。他把小胡子掐在指间,精细考量。是饱含泪水,风干后如此轻盈盈的一片眼睫毛。透过它,又看到十年前的停电夜晚。她像小兽趴在他怀里,温柔、哀伤地喘息着。
他和她,是相邻的两座孤立无援的岛屿。近在咫尺,阻隔十年山海。
有一段的沉默,静谧,他和电话那头的钱超群像是一同沉进深海。忽而遇风,烟灰断掉,鲜炽烟火刹那归为黑寂。挂断时分听筒传出由近而远,细微的,高跟鞋嘚嘚的宣鸣。
责任编辑:讷讷